何为意义?
“或许我们都太在意意义了一些,学习是为了成绩,不断工作努力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玩乐是为了放松,甚至连摆烂都要挂上‘调节状态’的名号,真是太TM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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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酒吧的一名醉汉靠着柜台,手中的酒瓶摇摇欲坠,随后,在历经一条悠长的抛物线之后,砰,摔个粉碎。
“啊啊!真是烦躁,鸽了这么一天,回去又要挨训加班了,去他妈的生活。”
音乐,是的,现在充斥脑中的是满满当当的音乐。
我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穿着蓝白色的不太合身的校服,背着什么都没挂的书包,顶着一看就没认真梳理的鸡窝头。如果真的要说我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可能就是头上这副偶尔会放出特定音乐的耳机,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就是一副音质还算不错的玩意,仅此而已。
话说问我为什么现在会在放映厅?嗯...上课其实挺没意思的对吧?像我这种考不上名牌学校又还算有点脑子的学生,这种课程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所以坐在教室里继续听那种已经会了的知识就挺没意义的对吧?那你说为什么来放映厅,自学不是更有意义吗?哎,你这就肤浅了,你要想想,学习是为了什么,上位,对吧!那既然是通过学习上位,很显然的,在我前面还有一堆名校学子,到我这儿也就是矮子里面挑高个儿,去工地里推推车还是糊墙壁的区别,既然都是好死烂活,那还不如去整点好活。
漫无目的地想到这里,我不禁笑出了声。前排的观众很不耐烦地转了过来瞪了我一眼,随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影片上去。他肯定在思考电影导演想表达些什么吧,回家之后写一篇美美的影评发在社交网络上,换取大家或许只是随手一点的赞吧。
演员名单在幕布上缓缓滚动着,宣告着影片的结束。观众们陆陆续续离开放映厅,而我躺在椅子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之后,想了想大概下一场还是同样的影片,便也觉得无趣而离开了——不过这短暂的人类观察对我来说还是挺有意义的。按下腰间老式随身听的播放键,音乐再一次将我环绕。接下来去哪里呢?我四处张望着,街角的吵闹声吸引了我:一个骑着改装摩托车的不良少年抢劫了路边一位妇女的手提包,正慌里慌张地向我的方向冲来。
“都什么年头了还抢劫,别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啊...到时候给关局子里了不是更难受。”没有按动随身听,耳机中的音乐却自动切换到那首特别能让人振奋的舞曲。看着摩托车轰鸣着向自己逼近,我伴着音乐的节拍活动四肢,随脚挑起一杆扫帚,心中计算着与摩托车相会的时间,然后,砰,正正好对在鼓点的强拍上,一棍扫在那不良少年身上。当然,我的力气也还不至于一下就把他从车上打下来,晃晃悠悠的摩托车踉跄了几下,逃窜进了小巷发出一声巨响。我快跑两步跟进小巷,那不良少年已经撞在墙上不省人事,摩托车零件也散落一地。把失物归还那名女士,我和赶到现场的警察一起把他背到警察局。
“你说我做的事情都是无意义的?!我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去抢你告诉我这是无意义的?!”审讯室内,不良少年的咆哮声肆意地侵略着耳膜。很显然,这位愤愤不平的少年及其不满自己的处境,要不是几名警卫及时拉住他,恐怕他头上刚刚愈合一点的伤口又要裂开了。
“你告诉我,我为了活下去,这是不是意义!”少年猛地站起,一把攥住我的领口,我也懒得反抗,就被他半提在空中。他直直的盯着我的眼,而我只是随意地把头撇向一侧。
“都进局子了还闹!”坐在一旁的警察终于喝止了少年的行为,不过我对此并不在意:“都落到这种下场了,让他发泄一下吧。”
“你!”少年被气的一时说不出话,只好两手往口袋一插,蹲坐在椅子上。半晌,少年愤恨地吐出一句话:“你这种游手好闲的家伙一看就是家里闲钱多,少在那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怎么罚我我都认了,遇上这家伙真是孽缘,跟你讲道理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话毕,他接过警察开出的处罚单,将自己的摩托车抵押了作为赔偿,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警局。
“唉,搞得好像我真的也很好过一样的,刚刚给他医药费付完怕是这个月又得少一个菜了。”看了一眼压在背包底下皱巴巴的各种缴费单,我也只得仰头苦笑一下,随后安慰自己道,“过去了就过去了吧,再怎么想也不可能重新来过,被困在里面一点意义也没有,还是想想怎么利用先前犯错的经验活好下一秒吧。”
几天后,街头巷尾似乎有了一些传言。
“诶你听说了没,昨晚那个后巷那里啊,有人说撞上怪物了!”
“啊啊?你哪听来的这种东西啊,这都科学发展了怎么还信妖魔鬼怪的。”
“不是不是,我给你看啊,这个照片,你看这里,黑糊糊的,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怪物。他们说啊,这怪物有时就在巷子里的阴影里面,或者是屋顶上晃荡、他们说这玩意跟瘫烂泥似的,但又没有实体的感觉,有胆大的拿了石子去砸,没想到竟然直接穿过去打在后面的墙上。说来也奇怪,这东西被打了也没反应,只是一个劲地念叨着什么‘意义’,实在是搞不明白。”
“哎我看你最近河神什么的志怪小说又看多了,信了些神神鬼鬼的玩意,我看你还是少操点闲心吧,多看看你那阳台上几盆花,又黄咯——”
“啊——欠。”晚自习终于结束,我背着书包缓缓走出校门。天色已经漆黑,路边昏黄的灯光挣扎着要把街角照亮,却只能发出嗡嗡的悲鸣。
今晚的几道题还算挺有意思,折腾了我一晚上,下次看看找点更有挑战性的题目吧。踢着路边的野草,我如此想到,难得能对学习提起性质,还是值得祝贺一下的。拿着死缠烂打才从老师办公室里薅出来的习题,我拐进了街边的小卖部,抠抠搜搜掏出来六枚钢镚放在老板的柜台上,随后拿了一罐红牛在老板面前晃了晃。老板斜睨着眼看了我一下,点点头,就算是默许了。揣着冰凉的红牛,夏天的炎热算是被驱散一些,伴着微凉的晚风,我正思考着如何对付新拿的习题,一个,准确来说是一坨黑影吸引了我。抱着人类固有的一探究竟的习性,我缓步靠近那坨黑影,但似乎是没有意识到我的靠近,亦或是直接无视了我,黑影只是保持着自己原来的动作——缓慢地蠕动。又向前两步,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声音,仔细辨别能勉强听出是什么“意义”之类的词。“啊啊啊,怎么又是‘意义’啊,执着与这种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吗?”烦躁地骂了一句,我的好奇心被更强烈地勾起了——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喂,你到底在念叨什么啊!”还未拐过街角,我对着另一边的黑影喊道。还是没有回应。没办法,只好亲自拐过去看看,万一是什么小偷可就真的坏事了。但不看不知道,一看确实是吓一跳,这黑影,压根就不是个人。本来还在思考习题的脑子里瞬间充满了前几天菜市大妈唠嗑的谈资:夜里的小巷有黑色的泥巴怪物。想起这个,我不禁背后冷汗冒出,但转念一想,人生难得几件奇异事啊,说不定这意义就在里面了,造它!
抄起路边一根晾衣杆,我深呼吸了几下给自己打气,随后壮起胆走了过去:“既然你一直念叨‘意义’什么的,那就暂时叫你意义怪啦!”似乎是受到“意义”一词的刺激,黑影突然变得十分狂躁,身上如涌起波浪一般翻滚而来。“噫!还真是恶心。”杆子在身前舞了个花,耳边的舞曲再次响起,“你这样子让我很想揍你一顿啊!天天意义意义什么的,明明就是在做无意义的事情,还打着意义的名号真的很恶心诶!”一杆向那怪物的腰间挥去——话说这东西真的有腰吗。我感觉杆子像打中了水流一般没受什么阻力就直接穿了过去,然后重重敲在了怪物身后的墙壁上,反震得我手腕一阵酥麻。“麻烦了啊...打不中的怪物该怎么办...”拄着杆子,我挠头嘀咕道,那怪物却猛地张开身形,如巨浪一般高高扬起身姿,随后重重砸下,黑色的浪潮将我吞没。
“唔!咳...咳!”不是吧,难道这家伙真的是由水构成的?都是什么东西啊呛了我一嘴,好在没什么奇怪的味道,不然真的会崩溃的。努力地对抗着呛进嘴里的奇怪液体,我尽可能保持神志的清醒。不过这黑水似乎有特殊的魔力,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逐渐昏迷过去,眼前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几时,眼前渐渐有光晕出现。嗯,看来我终于是醒了。我两手一撑,勉强算是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周围是一片漆黑,但好在远程有一个小小的光点,那按着常理来说,向着光走基本不会有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周围还是如同迷雾一般,甚至看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前进。
终于,光点渐渐变大,我也得以看清光芒中的身影——这不正是前几天骑车抢人家包包的不良少年吗?疑惑着,我向他走去,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到来,只是不断地摩挲着手中的照片。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翘起,泛着褐黄色的斑驳。而照片里是一位十来岁的少年,手里拿着一张大奖状,只可惜照片实在破旧,并不能看清奖状上到底写了什么。
“这照片上是你哦?”我凑近问道。他转头看向我:“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呃...我是被你抓进来的?”想起昏迷前的经历,我诚实地答道,“你好像在苦恼些什么。”“好,那你可以出去了,这里不需要任何人。你没有看见任何东西,我也没有在苦恼任何事情。”少年愤怒地推开我,大声喊道,“给我把他赶出去!”偌大的怪物在其身后现身,尖啸着向我挥舞着利爪。“喂喂喂!我也得有办法出去啊!搞得好像我愿意出现在这里一样的!”一边抱怨,我一边躲避着利爪的追击。突然一个灵感在我脑中出现:既然这个怪物对“意义”很敏感,那我就试着用对他很有意义的东西来威胁他。正想着,眼角的余光扫到被少年丢在桌上的那张照片——就是它!一个侧身飞速从怪物手下绕过,我直奔照片,伸手将其收入囊中。“嘿!你的‘意义’可在我手里了!”与怪物拉开距离,我挥舞着手中的照片高呼道。怪物见状停下了动作,少年也些许委屈地说道:“把它还给我!”
“好好,别急嘛。”我一边和少年对峙着,一边端详着手中的照片。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本来在少年手中泛黄的照片,到了我手中竟离奇地恢复了正常的颜色。“难道这就是物理意义上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照片上的少年面庞清秀,手中的‘年段第一’奖状熠熠生辉。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喂,那边的!这是你考的最好的一次吧?”我挥动着照片问道。“闭嘴!我不要你来评价我的人生!”少年恼羞成怒,跑过来想夺回我手中的照片。但这一次怪物却没有行动,不知是不是被照片镇住了,只是呆住了一般滞在原地。“哎呀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讲完嘛。”我一边绕着圈子,一边慢慢说道,“我猜呢,你之前的成绩是很好的,但是有一次发挥失常落榜了,或者说是在很重要的考试失利了,被周围一贯看好你的人指责,然后你开始怀疑自己,结果后面因为紧张越考越差,越差越不想考,最后才落得这样的境地。”“都说了,不要随意评价别人啊!你那样高高在上的态度到底算什么啊,看不起我吗?!”少年被彻底激怒,怪物也再一次动身发起攻击。“坏了,我好像又讲过头了。”我一边跑着,一边思考,“不过既然是在梦里,做一些不合常理的事也是没问题的吧?既然是对怪物特攻的‘有意义’之物,那这张照片一定可以当做武器来用吧。”这样想着,耳中再次响起那首舞曲,手中的照片竟真的变成一把利剑。“...只能说不愧是梦境吗,那就让我斩杀掉这个怪物吧!”我挥舞着利剑飞身向前,少年也驱使怪物向我扑来。巨大的怪物再一次将我吞噬,不过手中的利剑让我得以在再一次昏迷之前斩开怪物那似乎不可分割的身躯。一阵白光闪过,巨大的怪物化为微尘。
“给,拿好了,你的‘意义’。”我将照片递给少年,“明明是可以做到的,对吧,为什么不尝试找回原来的那个自己呢?”“切,还真是多管闲事。你的事情也办完了,该哪里去哪里去吧。”少年挥挥手,浓稠的黑雾变为洁白的光芒,随后我再一次失去意识。
“唔呃,总算是回来了吗?”湿漉漉的野草沾湿我的衣服,但坚实的地面让我十分安心。我抬头,澄澈的月光缓缓流动着。是时候回家了。
此后的数天我又陆陆续续地遇上几次类似的怪物,不过还好都是在阴暗的夜里,没闹出太大动静。我正纳闷着,没想到竟然也遇见了自己的怪物。
某一个夜里,我从睡梦中惊醒。天旋地转,头晕目眩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崩落的景象。我突然意识到被我忘记的东西是什么——我是谁,对于我来说,我的意义又是什么。支离破碎的记忆涌上心头,如玻璃渣一般刺痛着我。
我是一个失败者,是放纵自我功亏一篑的落榜考生,是无人看中的零票参选者,是无人理解整天自怨自艾的自闭患者,是没人关心的万世孤寡人...我是谁来着?是我写的小说里的角色吗,不是,我做不到像他们一样强大。还是说我是名为“神”的笔下的一颗弃子?那这还真是一个糟糕的神啊。想不明白,头疼得快要裂开,还是先看看下一个问题吧。意义,是啊 又是这个词,这几天已经是第几次遇到这个词语了?还是想不通。如果连“自我”这个前缀都没有的话,那后面的主体还有何意义。意义啊...我好像还有挺多意义的,找个好工作过上好生活,多帮帮想帮的人...仔细数数真的还蛮多的,但是似乎没有一个的主体是我。我记得我总爱跟人谈起自己的经历,而且还会根据对象的不同适当删改,来更好地激励或是劝勉对方。不过好像这样的事情做多了,我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了,我的经历在我脑中一点点模糊起来,变成混杂着不同的人的期望的四不像怪物。...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能代表我自己的话,那就是我写的那些文字吧。
脚下感觉被什么绊了一下,我踉跄了两步摔在地上。抬头望去,一个怪物出现在我面前,长相和那个不良少年梦境里的如出一辙,但要庞大得多。“唔...你就是‘我’吗?那还真大呀。”庞大的怪物没有像其他怪物一样攻击我,只是用低沉的呜咽做出回应。“是要我杀掉你吗?”怪物再一次回应以低鸣。“唔...可能有点难啊” 我看了看空无一物的空间,这里并没有我可以拿来斩杀怪物的武器。怪物缓缓伸出一只触手,指了指我。“我?呃...你是说我的‘意义’我自己?虽然是这个道理没错啦...但是人有活着的执念不是很正常吗?”我想了想,“总不能把我自己变成武器吧。”怪物点了点不知道是不是它的头的部位。“唔...那试试看咯?”我攥紧拳头,走到怪物的脚下狠狠给了它一拳。一秒,两秒,三秒,显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握拳,出拳,我又试了两次,但是怪物身上丝毫没有出现像以往那样崩解的现象。“啊啊啊完全没有效果啊。”我烦恼道,“以往都是解开别人的意义,解开自己的意义什么的,很难做到啊。”我挠挠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意义啊...诶,你应该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吧,毕竟按你那边的规则来说你就是我。”怪物点点头。“唉...但是你也就只能给出‘是’和‘不是’两种回答,总不能让我玩那种问问题游戏吧。”思考无果,我索性躺在了地上,反正这怪物也不会杀了我嘛。意义啊...感觉除了被别人拜托的那些事情,自己就没有真正想做的事了。那这么说,我的意义也就都是其他人给我的咯?这样想想还真是可笑啊,作为独立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却得靠着他人来维系自身的意义,真的是会让人发笑啊!不过倒可能真的是这样,毕竟人是活着社交网里的动物,可能别人的‘自我’比重稍微大了一些,我的“自我”比重稍微小了那么亿些。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帮助他人完成意义也可以作为一种意义吧!想到这里,我仿佛突然看到了出口。“来试试看吧!”我站起身,再一次攥紧拳头,“我没有意义,那就让我来完成他人的意义吧!”握紧的拳头骤然迸发光芒,怪物庞大的身躯在一击下轰然崩解,留下一声悠扬愉悦的长鸣。随后,巨大的穹顶如凿漏光,细细密密的裂纹从光点蔓延至整片天空,紧接着金光碎地,漆黑的雾霭再也无法将我笼罩,眼前是无垠的洁白...
“啊!”一声惊呼之后,我感觉我的背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呃啊...做噩梦了?还是说,是真的?算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再来一遍了。”我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重新爬回床上,但却长久不能入睡。
“欢迎各位收听,现在是晚间直播间...据多家媒体报道,近期国内经济出现严重下滑,通货膨胀愈发严重,失业率逐月飙升。大量的失业人员流落街头,也造成了社会治安的严重混乱。据有关研究,这样的经济崩盘在短期内难以恢复,生活用品等物资将出现长期供不应求,望市民按需购买,不要过分囤积加剧市场混乱...”
“啊...又乱套了呢,真是让人烦恼啊...看样子接下来几个月又得靠着泡面火腿过日子了,啊不对,起晚了!要连泡面都抢不到了!”
没有理会收音机里继续传出来的声音,我两脚往鞋里一蹬就跑了出门。时间已经是六点多了,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在晚高峰的加持下达到了顶峰。
“真挤啊...要受不了了,怎么感觉到哪都是一股烂掉的臭味。”难闻的气味在街道上弥散着,窜进我的鼻腔。我捂着鼻子在人流中穿行着,挤进超市抄起最后两桶泡面和一包卤蛋就往门外跑。但在踏出门口的一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洪流,无尽的翻滚着的洪流,如烂泥一般。
我从未见过这种景象,在网上和新闻里也没有。
但身边的人却如图没事一般直直走进那洪流当中,在他们接触到洪流的那一瞬间身躯也似融化一般化为泥汤。
“不是吧,真的假的啊...”我呆在原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对洪流熟视无睹般地走过,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我回过神来,想拉住收银台的小妹一问究竟,怎想我刚伸出手碰到她,她却直接化成泥水顺着地势流到门外的洪流里。
于是我放弃抵抗,索性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了门口,端详起这景致来。入夜,雨也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门外的洪流一刻不停地涌动着,似乎因为雨的加入而更加欢腾。渐渐地,伴着这无意义的噪声,劳累的我闭上了双眼。
次日清晨,伴随着夺目的晨辉与刺耳的鸟鸣,瘫坐在椅子上的我缓缓起身。昨夜的洪流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沾满污泥的店内街外。收拾好椅子,我走上街道,六点半的街道已有不少人在活动,打着不工整领带的白领职员,穿着皱巴巴校服的学生,拎着脏兮兮雨靴和安全帽的工人...以及,路边失业求职的人。
跑回家收拾好上学用的课本,我将随身听往腰间一挂就急急忙忙赶往学校。
“欢迎各位收听,现在是早间新闻...插播一则紧急新闻,昨夜突发特大暴雨导致山洪,洪水倒灌进城内严重威胁居民生命财产安全...令人庆幸的是今日凌晨洪水已大部退去,有关部门正在紧锣密鼓地展开后续工作...”
“真的只是洪水吗...?”街上,路面残留的污渍还在散发着腐臭的余味,我环顾四周,虽说已经雨过天晴,但路上的行人还是显现出一种湿漉漉的有点要融化的状态。“真希望只是又一场噩梦,那感觉可真让人恶心。”
在平安地度过了一天的校园生活后,我吸取了昨天的教训,赶在六点前回到家中,锁紧大门后便再也没有离开家半步。入夜,暴雨如期而至,我站露台上静静端详着这一切。疾行的风掀翻了路人的伞,五颜六色的雨伞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在风中飞舞。行人的身躯完全暴露在了雨中,雨水像融化糖块一般融化他们,不久,路上就涌动着字面意义的“人流”。
“天哪,这样太恐怖了吧,”见识了洪流的真相之后,我瘫坐在狭小房间的沙发上,“冷静,冷静,先冷静下来,让我好好捋一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往看到的烂泥基本都是因为个人的原因变化而来的,也基本都是独立存在的,像这样大面积连片的烂泥还真是第一次见。”收音机里播报着每日新闻,我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经济大萧条了啊,还碰上这么个情况,真是跟世界末日差不多了。”这样想到,我又忍不住往窗外瞟了一眼。雨无休无止地下着,厚重的乌云将天幕遮个严严实实。“好吧,让我们来进行一个大胆的猜想吧,如果着洪流是由无数变成烂泥的无意义个体组成的呢?好像就能说得通了,毕竟这洪流可是散发着和那些独立的烂泥有没有的臭味呢。”回忆起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我不由得一阵反胃。“呕,真的再也不想回忆起那个该死的感觉了。”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重新坐回桌前。“如果是无意义的烂泥组成的洪流的话,那就好理解多了。大概是经济的崩盘造成了这种大规模的无意义感吧,大批大批的失去奋斗意义的家伙变成了街上翻涌着的烂泥,唔呃,这样想来还蛮悲哀的,因为无意义而变成一滩烂泥,但就算是烂泥也解决不了什么吧,一死了之什么的也太矫情了...”把笔尖往纸上一戳,我站起身来:“这样闹下去只会是个恶性循环,要是真搞出个世界末日我可受不起。所以,就让我来结束...算了,事已至此,先睡觉吧,明天再说。”
瞄了一眼桌边走到凌晨两点的闹钟,窗外的雨终于小了下来,我也把我疲惫的身躯甩在了床上。
次日,傍晚五点五十分,我一袭黑衣站在城市最繁华的十字路口中央,静静地等待着。天空已经积蓄了不少乌云,黏稠得如同烂泥一般翻涌着,时不时发出几声雷的低吼。路上的行人仍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前两天的雨和洪流似乎丝毫没有让他们更有紧迫感,或者说,他们就是洪流,他们在等这一天一次的暴雨。
我突然有些犹豫,倘若成为街上的洪流是人们发泄的一种方式,我是否还要阻止?阻止洪流的意义又是什么?倘若阻止无意义洪流是无意义的,那我岂不是也成了洪流的一部分了?
手表的秒针走向五十五,离六点整只剩一个大刻度。“唔,没有多少时间剩给我了。”甩了甩手,我再次望向那漆黑的天色,“不过,异象已经开始发生了吧,我站在路中央这么久了也没人来把我赶走,还是说,现在的人已经习惯周围有人自杀了?”意识到说了不好的话,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这种玩笑还是开不得。”
手表的秒针离六点整只剩最后一圈,我撩下兜帽,两脚站定。
“来做个决断吧,该死的洪流,让你消失便是我此刻站在这里的意义。你们这一大群无意义的家伙,可不能让你们的无意义阻塞了我通往我的意义的道路啊!”
右脚后撤蓄势,双拳隐隐有光芒闪动。
“我在这里的另一个意义呢,就是要狠狠地揍醒你们,让你们这些没头苍蝇一样的家伙好好睁开眼睛,去看一看自己的意义在哪里。既然我自己没什么意义,那就让我给你们上一堂意义之课吧!”
双拳双臂光芒涌动,熟悉的舞曲响彻死寂的大街,六点整,暴雨如约而至。
“都给老子好好地活下去,活着,就是最大的意义!”
第一滴雨落在了行人的身上,清晰的轮廓开始模糊,随后变成一滩烂泥。狂躁的风肆无忌惮地撕扯着人们的庇护,将其高高扬起在空中。四面八方的人变成了四面八方涌来的泥汤,而我正处于漩涡的中央。
“来吧来吧来吧来吧!!!”一拳猛然向下轰出,巨大的冲击波将涌来的洪流层层掀起,地面也绽开道道裂痕。“哈...损坏公物什么的,无所谓啦,反正不过一场虚妄的梦罢了。”
今天的雨似乎下得格外的大,不是吗,仿佛在和我作对一样。望着一拳轰出的巨大空洞,我有些恍惚。是啊,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意义到底是什么呢?黄粱一梦也是一生,荣华富贵也是一生,负债累累也是一生,甚至浪迹天涯也是一生。或许这东西压根就没有答案吧,意义什么的,或许一开始就不存在答案。
击退的巨浪向我涌来,这一次我没有选择将它们再次轰出,只是任凭它们将我掩埋。浑浊的泥汤灌入我的口鼻,呛得我难以喘息。我仿佛回到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各种各样的情形出现在我眼前:没有自己名字的榜单,因为过错而欠下的千万债款,没能送出的那束康乃馨,病床上夹着夹板的腿,沾着鲜血的小刀,没站稳的高台...我来不及看完,无意义的眩晕感将我拉入梦境,这一次不是漆黑的雾霭,而是洁白的房间,和一张柔软的床。
“唔,这是什么情况?”抱着疑惑,我走到床前,按了按富有弹性的床垫,随后坐在上面,“这是,让我在这里睡一觉?”
仿佛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牵引着我,我的身躯就这样躺在了床上。柔软的床包裹着我,让我忍不住想就此沉睡。
双目轻合,世界再次回归黑暗,而我得以解脱。
但须臾之后,一股铁的腥味蹿入我的鼻腔。
“放你妈的摆烂狗屁!老子才不会烂在这种地方!虚假的梦境,留给死人去呆吧!”
一个鲤鱼打挺猛然起身,我十指用尽全力插进这洁白的空间。
“该死的惰性,休想将我困住!”
一声惊啸,洁白空间在我双手的撕扯下彻底粉碎,双手的白色光芒也在此刻染上血色。
“没点血性,活个屁啊!”
无意义的怪兽在身后拔地而起,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浑噩的黑,而是燃烧的红。
“去吧,将那无意义烧成灰!”
怒目圆睁,向天地抗命,双臂如火,纵腥云万里。我,再一次站在了那个十字路口。环视四周,被一拳击退的巨浪还没向我涌来,握紧双拳,很好,我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洪流扬起身姿,如猛虎下山,如大厦将倾,张开世俗腥臭的巨口,妄图将我囫囵吞下。血红的光芒在指尖闪动,我拍了拍身后的巨兽,对其发出一声简洁的命令:“去吧,撕碎它们。”
再一声长啸,似乎连云层都被惊动几分,漏下点点光芒。奔腾的巨兽掀翻巨浪,无论洪流如何前赴后继也无法将其身上的赤焰熄灭半分。是啊,或许意义本来就不存在,但正是我们活着,才赋予了这条命意义,但正是我们如此鲜活地活着,才让这条命熠熠生辉!一步步向前,洪流仍在负隅顽抗,我笑笑,口齿轻动: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英雄,有的只是想要活下去的人,想要活得更好的人,想要活得更像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的人,以及想要帮助他人活下去、活得更好的人。而我,只是在此时此刻,求生欲格外强大罢了。”
手背擦过脸颊,几滴泥汤洒落在地,随后,一阵强烈的气流迸发而出,暴雨在猛烈的冲击下逆流而上,消失在了那虚假的天幕当中。现实的夜幕缓缓落下,人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街道上。细细碎碎的议论传入我的耳中,或是在疑惑明明无雨自己却撑着伞,或是奇怪为何这黑衣男子会站在道路中央。嘴角上扬,我只知道这一件事终于告一段落了。
两周后,放学回家的我靠着步道的栏杆,欣赏着如火的晚霞,耳中是正在播放的晚间新闻:“...全民上下同心协力,经济恢复如虎添翼。在各行各业人员的不懈努力之下,社会经济正稳步上升,有望超越先前水平...”
不再理会播报员慷慨激昂的话语,我咬了一大口手中的肉夹馍。醇香的汤汁在口中溅射,诱人的气味钻入我的鼻中,我仰头大笑:
“活着,还是蛮有意义的嘛!”
作于2023年7月31日
后记:现在看来确实是一时上头写下的有些意识流的文字,但这不就是我所活着的方式吗?意义并不在一个特殊的节点,而是在活着的每一刻。
“我们所度过的每个平凡的日常,也许就是连续发生的奇迹”——《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