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封面:秋天晨雾中的尼勒克县河谷
(相关资料图)
中国新疆伊犁尼勒克县,喀什河河边,十几米高的断崖上显露出黑褐色斜向纹理的岩石。当夏季气温较高时,裸露的煤炭偶尔还会发生自燃,升起缕缕青烟。三千多年前的古人是否同样看到如此景象,从而受到启发,开始使用煤炭作为燃料?
2023年7月26日,在兰州大学资源坏境学院董广辉教授的授指导下,该学院博士生仇梦晗牵头,联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人民大学等研究机构的科研人员,在Science Advances(《科学·进展》)期刊合作发表了题为“Earliest systematic coal exploitation for fuel extended to ~3600 B.P.”(最早系统开发煤炭燃料推前至距今约3600年)的研究成果。该项研究通过多学科证据,深度揭示了中国新疆伊犁尼勒克县吉仁台沟口遗址先民自3600年前起系统利用烟煤燃料的内涵,将人类最早系统燃煤的历史推前了约一千年。
缺失实证,史前时代系统开发燃煤行为成谜
在旧石器晚期的欧洲和新石器早期的中国北方,煤炭就已被用来制作装饰品,比如考古学家在沈阳新乐遗址中发现了大量距今约六七千年前的煤精制品。但是煤作为燃料被系统开发则晚得多。
法国南部和美国德克萨斯州的几处旧石器晚期遗址中虽然发现了燃烧低等级煤炭——褐煤的证据,但缺乏详实的考古学证据和可靠的年代学分析。
在近期的研究中,国外学者在地中海东部青铜时代墓葬中的人牙上检测到了一种有机残留物,这种物质一般被认为是褐煤燃烧才能产生的。而它之所以会出现在人的牙齿上,可能是因为长期将褐煤燃烧所产生的烟尘吸入到口腔后的残留。这一发现表明褐煤可能自距今3400年前起在地中海东部地区被燃烧利用,但遗憾的是,直接的考古学证据仍然缺失。
基于考古学证据和文献记录,世界公认最早系统开发利用煤炭作为燃料的可靠证据来自汉代的中国。尽管战国时代的中国(距今2426–2171年)和古典时期的希腊(距今2460–2273年)似乎就已经掌握了煤炭可供燃烧的相关知识。
总而言之,有关史前时代系统开发煤炭燃料的直接证据始终缺失,直到中国新疆伊犁尼勒克县吉仁台沟口遗址的考古发掘工作浮出水面。
2015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开始对吉仁台沟口遗址和墓地进行考古挖掘,发现了煤炭的使用,还发现了冶铜活动的相关证据。截至2020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联合中国人民大学对吉仁台沟口遗址进行了系统的考古发掘,清理出土了丰富的考古遗存,其中包括中国新疆史前时代最大的单体建筑和规模宏大的高台墓葬。这些发现表明吉仁台沟口遗址很可能是该时期伊犁河上游地区的一处中心性聚落。
世界早期用煤遗址和研究区地图(文章图件)
“中国人民大学的韩建业教授知道我们有一个出色的环境考古研究团队,擅长动植物遗存分析、同位素分析,也可以做测年、元素分析等多项工作,所以推荐我们到考古工地合作开展研究。”董广辉教授说。
2018年,董广辉教授等在吉仁台沟口考察采样。
已在兰大求学9年的仇梦晗如今是资源环境学院自然地理学专业的直博生,当时刚刚本科毕业确定保研的他也参与到这项研究中。为了更加了解考古发掘工作、对遗址本身的考古学意义有更清晰的认识,从2019年开始,他每年都要在吉仁台沟口遗址待上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跟着考古专业的老师和同学做发掘,虽然生活条件比较艰苦,但是让我学习到了很多东西,过程也很快乐。”仇梦晗说。
透物见人,多学科合作还原史前煤炭系统开发利用的图景
尼勒克县城附近的喀什河河道
吉仁台沟口遗址在伊犁河的一条主要支流——喀什河出山口右岸的台地上,北、东、西三面环山,河流向南出山流入尼勒克谷地。背靠山脉、面向平原,造就了吉仁台沟口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
“吉仁台沟口遗址是一处青铜时代大型聚落遗址。放眼整个中国新疆,史前时代的聚落性遗址都十分珍贵,大部分遗址都以墓葬为主。相比于墓葬,聚落遗址能够为我们提供更立体、丰富的人群生活信息。”仇梦晗说。
吉仁台沟口遗址发掘现场全貌
研究团队通过大量地对吉仁台沟口遗址进行碳十四测年,并利用贝叶斯模型对年代数据进行统计分析,将遗址主要的人类活动厘定为两个时段,即距今4500–4300年(早期)和距今3600–2900年(晚期)。其中遗址的主体属于晚期阶段,大量的煤炭遗存广泛出土于这一时代的文化地层中。
在遗址中有成堆放置的煤炭,一般分布在房址的周边,这很可能是古人有意为之,方便随时取用。在房址的地面上,有时候会发现灰色的煤灰,还有一些没有完全燃烧的煤,在一些炉子和房址的火塘里也存在煤渣。
“我们当时非常好奇一个事,就是煤是从哪里取得呢?带着这个疑问我们在遗址周边展开了调查,发现有一个村子的后方在冒烟,原来就是露头煤炭因为高温出现了自燃,这就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提示。”董广辉教授说。
研究团队对遗址周边的6处煤层露头和遗址中采集的部分煤炭样品进行了锶钕同位素、碳氮元素含量、以及38种微量元素含量的测定,发现其中三处煤炭露头与遗址遗存的煤炭联系更紧密,很可能是遗址煤炭的来源,表明古人煤炭选择的多源性。同时,遗址中的煤炭碳含量相对较高且比较稳定,但是不同露头的煤炭碳元素含量的波动比较大,说明人类可能已经了解到不同地点煤炭性质的差异,进而有选择地取用了更优质的煤炭。
吉仁台沟口附近喀什河边出露的煤层
地球化学分析揭示煤炭性质和来源(文章图件)
在后来的发掘中,考古队还在遗址中发现了木车,或许能解释古人运输煤的交通工具问题。“这些考古学现象揭示了一个完整的有关煤炭燃料开发的证据链,表明当时人类已经系统地开发使用煤炭燃料。”仇梦晗说。
与煤炭利用相关的考古遗存(文章图件)
当时的古人为什么需要大规模地使用煤炭呢?
研究团队对遗址周边的自然土样及遗址早晚两期不同区域的土样进行了X射线荧光光谱分析,用以测定土样中不同元素的丰度。结果显示,遗址晚期地层中的冶炼地点重金属元素明显富集,某些点位的铜元素浓度甚至达到了自然值的50倍。结合考古发掘中发现的冶金活动证据链,进一步证实了吉仁台沟口是当时的区域性冶金中心的判断,而冶金必然伴随着大量能源需求。
研究团队还对遗址早晚两期的炭化木材遗存进行了种属鉴定,发现遗址早期人群在选择木材燃料时,更倾向于选择燃烧热值更高、质地更软的针叶材。但是,遗址晚期人群却弃用了针叶材,转而选择用煤炭作为主要燃料,这又是为什么呢?
团队推测,到遗址晚期时,相对寒冷的气候导致了周边植被的退化,特别是针叶林的萎缩。规模更大的聚落和更强的冶金活动所带来的燃料能源需求,叠加上木材资源供给的减少,共同激化了当地社会与环境间的矛盾,最终促使当地人群打破传统,进行能源转型。
选择性开采、有计划的存储以及生产生活中广泛的燃烧利用,表明煤炭并非为某一社会阶级或某个生产部门所独据。“在吉仁台沟口,系统开发烟煤燃料最终促进了一个独特的复杂化社会的形成。”仇梦晗说。
以人为本,开启人地关系新篇章
古气候记录与区域人类活动历史(文章图件)
在中国伊犁地区,可能是受到了距今4200年前开始的一次全球性气候恶化事件的影响,距今4200–3800年间的人类活动出现衰退。
距今约3600年起,新疆西北部地区形成了更为复杂成熟的生业方式。吉仁台沟口遗址晚期人群不仅掌握多种农作物的种植和家畜的养殖,还具有制铜工业,显著增强了社会的复杂化程度和稳定性。社会发展需求、气候环境恶化共同胁迫史前社会能源转型。
人类活动和环境总是相互影响的。“我们这个研究有两个有意思的点。以往的研究大多从动植物利用的视角去观察人类生业怎样适应环境的变化,但是这次是从燃料的视角揭示出人类面对资源短缺时会做出怎样的选择。第二是人类活动对环境的影响。在进行土壤元素分析时,发现人的冶铜活动会导致土壤污染,这是典型的人类活动对环境影响的表现。”董广辉教授说。
下一步,团队一方面会继续拓展研究区域,探寻周边甚至更远的地方是否有新的证据,推进对于早期用煤的时空分布特征的认识。另一方面,团队着眼大量燃煤后产生的环境影响,不止局限于局部的土壤污染,还计划对遗址不远处的湖相沉积地层开展研究,进一步完善对史前时代煤炭资源利用的认识。
内容来源|党委宣传部(融媒体中心)
文字|刘宇萱 法伊莎
图片|仇梦晗
视频|魏彦龙
(兰州大学官方公众号)